【翔叶】高塔上的魔物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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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小心用私心點滿了葉修的生活技能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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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外一片银白。从窗户望出去，连绵的松树顶堆积着白雪，在风中晃动得像是冰雪之海的浪涛。孙翔在窗口站了一会儿，还是把推出去的窗扉拉了回来关好。在他身后的叶修吸了吸鼻子，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小小的劈啪声。
叶修正坐在那个大方桌旁看著书。他的脚下放着一个篓子，里面堆满了成团的布巾，在左手边摊开的书旁则是一杯正冒着腾腾热气的姜茶。黑发的法师又拿起一条帕子擤了擤鼻子，随手扔进了脚旁的藤编篓子里。
孙翔看见他的举动撇了撇嘴，忍不住又再一次说，「你们实在是太脆弱了。」
叶修头也没抬地继续读着他那本镶着铜边的书，毫不介意魔物的嫌弃。「没办法，有些天生的东西不管后天再怎么试图改变都改变不了的。就像你因为缺乏常识产生的单蠢一样，要补的东西太多了，都补不起来了。」他翻了掌中的书籍一页，一瞬间空气中涌起一股羊皮纸特有的刺鼻味道和腐朽混杂而成的气味。这次换孙翔狠狠打了个喷嚏，并因此瞪了懒散的法师一眼，但竟觉得有些无法反驳。
魔物抬手揉了鼻子一下，拎着叶修指定给他的书本窝到了那三扇大窗的下头。最近因为孙翔老是往那边蹭的关系，在圆形起居室靠窗的那头堆栈起了众多的靠垫和枕头，甚至还有一条厚重的羊毛毯不知道哪天被叶修拖来铺在了地上。孙翔盘起腿，靠在那用金线和银线刺绣的靠枕上，重新开始看起书来。
冬季已经快过了，但刚好正碰上这个雪将融未融的时候，正是整个冬天尾巴最冷的日子。叶修上次趁天气晴朗出塔的时候忘了围上围巾，当天从镇上回来后便是一脸淌着鼻涕发着烧的可怜模样。那时推开乌木大门的叶修让孙翔吓了好大一跳，他张向来苍白的脸被热度烤得红通通的，围在翠绿色的斗篷里显得特别显眼。后来虽然叶修自己熬了药，但也仅仅是止住高烧，其他症状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说起这个，孙翔觉得自己必须好好谴责一下大陆上药店的漆黑心肠。不，这和正打喷嚏打得厉害的叶修毫无关系，而是魔物发现那些药店实在是太黑心了。
还记得他当初刚来塔里的时候喝了一瓶伤药，后来他才在这次叶修自己熬药的时候得知那的确是在外头卖的那种──从叶修这边卖出去，药店收购再转手的那种。但是想想两者之间的效果差异，和每次叶修拎出门的数量与药房里流通的数量，孙翔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隐约的「大人的世界好脏」──当然，这是翻译过后──的感叹从心底涌出来。
当时正在厨房里熬着药的叶修听到年轻的魔物的愤愤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眉眼间是全然的毫不在意。他继续搅拌着那颜色诡异的药汁，因为感冒而更加沙哑的声音和缓地对孙翔说，「这是某种程度上的互惠互利──或说多重势力影响后产生的结果。他们把我做的药透水稀释贩卖，一部分是为了相对减低因为我的索价产生的大量成本，一部分是响应寺院那边的压力。」
年轻的魔物在听到寺院时愣了一阵，正当他想开口询问时叶修却是在咳了两声后自己把话题继续了下去。「这个稀释药水的决定我想一部分应该是寺院的要求。说实话，我在制作这些药剂时的浓度和效果的确是过了些，依照人类的体质根本不需要效果这么好的药品。」法师放下了手中的杓子，抬起手在空气中画出了两个不同大小、各开了一个缺口的圆。他另外凝聚起了两团一模一样的魔力，分别把它们导入了圆之中──小的那个圆因为容量太过狭窄，在填满了之后仍有许多未能容纳的魔力在外头游走，而大的那个正好把魔力充填在了空位之中。「你瞧，」叶修说，「这个小的圆就是人类伤重直到全然复原需要的治疗单位，而大的则是魔物的。如果是人类来饮用我原始熬制出来的药剂，在修复完身体之后仍有许多仍在活跃的魔力和药性被浪费──但就魔物来说这却正刚好。」
法师顿了一会儿，重新拿起了木杓开始搅拌锅里的药。「因此，若是将药水稀释后贩卖，正巧提供了人类所需最大的治疗效果，不会影响他们伤口的愈合状况，但又对魔物的伤影响微乎其微。」
「……所以寺院某种程度上透过这个方式来除去魔物？」孙翔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不，更明确地来说是排挤和削弱。」叶修否定了他，「魔物极少会因为这么些治疗效果的差异而死去。魔物们极为强壮，即使是稀释过的药品，仍然可以拖住他们的生命，仅仅是延长了养伤的时间罢了──」法师轻咳了两声，「但是你想想，魔物本身直接的欲望和本性从不是安份。在这延长的养伤期间中，必有些自认能挑战虚弱期魔物的小东西出现。」
「然后就──」孙翔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是的，然后从此循环，一方歼灭了一方或两败俱伤。两种结果对寺院来说都是好的。」叶修柔声说，锅子里的药水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他挥手熄掉了火，从碗柜里掏出了一个杯子盛了两杓冒着气泡的浓稠药水。「我想那时候下头那群对你提出要求的时候应该也是打着这个主意。」
虽然在听到叶修的叙述时孙翔就有些料想得到，但当他在听到法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涌出一种被蒙骗的愤怒，「他们怎么敢──」
「他们当然敢。」叶修回道，「他们认为我不会因这点小事──受点伤什么的──而屠灭他们的聚落，顶多警告警告──当然事实也是如此。至于你，即便是你碰巧赢了，为了杀我也必然负上极重的伤，甚至可能会因过于沉重的伤势沉默地死在某处。百利无害，为什么不？只可惜他们从没想到我们不会打起来──或说，低估了我，听信了流言。」他耸了耸肩，一口喝完了手上的药。法师从水桶中舀起水，把杯子洗净后回头看到了年轻的魔物忿忿不平的眼光。他笑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孙翔光洁的额头。「你总要适应这种狡诈，小家伙。你可以不必学会，不必硬扭着自己的性子去学习这种生存方式。但是你要懂得分辨。分辨他们一举一动中要达成的目的是什么，于你、于你的同伴、你的未来有什么影响。」
孙翔勉强地点了点头，叶修像是满意似地又伸手拍拍他的额头。
坐在窗户下的魔物感觉自己的额头上似乎被什么拍了下，抬起头看到法师蹲在他面前吸着鼻子，脸红通通的。
「看得这么入神啊？」男人说道，厚重的袍子把他的脚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你靠旁边一些。」
孙翔迟钝地「嗯」了一声，在挪动了身体之后才像回过神似地说，「……你要干嘛？」
叶修没有回答，只是再把他往旁挤了挤，随手把旁边层层迭迭的靠枕往外推了一些──孙翔想他似乎知道造成起居室到如今场面的过程会是什么情景了──然后有点震惊地看到叶修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法师卷起了地上铺着的毛毯，只留下一头凌乱的黑发从毯尖露了出来，因为卷起的毛毯让叶修的身体有些滚到了魔物的那侧。靠在孙翔身旁，他带着鼻音的声音从毯子下闷闷地传出：「我要睡一下……有点不行了。」
孙翔有些无言以对也有点担心。他极为不熟练地把手探进羊毛毯，在那头乱发里找寻着叶修的额头，但是口里还是说，「你行不行啊，也太不讲究了吧大法师。」
叶修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声，往前头拱了拱。如果魔物不是那么担心的话或许会抓住难得的机会将叶修与某种动物做点共通性比喻，但他在找到了叶修滚烫的额头后还是只说了句，「叶修，你又发烧了。」
「但是我觉得好冷……」
孙翔抿了抿嘴，想起当初叶修熬的药还有好些。他掖了掖方才因为他探手而露出缝隙的毯子，站起来打算去厨房找找那些药。在起居室通往厨房走廊的路口魔物停了下来，突然想起而问了叶修一句，「叶修，你那个药要加热才能喝吗？」
「不用……只是冷了之后会很难喝。」叶修的脸从毯子里探出来，眼睛虽对着孙翔的方向但好像没对到焦。孙翔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往厨房走。
人类就是如此脆弱，孙翔在厨房里找着当时多出来的那几瓶药的时候这么想道。他依照记忆打开了上头那个叶修储放药物的柜子，从里头挑出一瓶贴着退烧标签的药剂。在用手里生起的火球烘烤着玻璃的药瓶时，孙翔恍惚地想起自己在旅途中那些除了战斗和锻炼之外的时间里，脑中因为空闲而填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个念头是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孙翔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胜不过叶修。不，那股恐惧并不是对于他自己实力的不肯定，而是孙翔突然意识到叶修是个人类，很可能在他战胜他之前就死了。虽然叶修对他说他不止他猜测的年岁，但孙翔还是在心中认定即使法师不止廿七、八，也大概不过三十出头。
毕竟身为一个人类，那张脸孔就该是那个岁数，再多就胡扯了──虽然叶修在面对他时老是胡扯。*
魔物不是很常想起这件事，但每每想起的时候却都是颇为关键的时候。他在各地走走停停，到了微草时，虽然仍有点不习惯，但孙翔还是勉强因为叶修的话收敛起了那种不合群和自傲，慢慢地有了会说一两句琐碎谈话的熟人，而不像往常唯一与他产生对话的只有战斗的对方。原先孙翔是想留在微草过冬的，虽然那头还是会下雪没错，不过雪季也比高塔这儿短得多。但在邀约下魔物还是想起了叶修──有什么在他心里一直叨念着，一句一句急促地催促他回去……像是与他少见一次就是一次一样。
只是孙翔决定的还是太晚了些。所以他只能在漫山遍野的彩色落叶中赶着路，希望能在第一场雪前到达高塔。而即使越接近冬季朝阳就升起得越晚，那天魔物仍竟是在天方黎明时就到达了塔下。那时他看着从塔的斜后方升起的朝阳有些失笑，对于他竟然着急到需要在夜里穿越黑森林。
然后孙翔跳进了塔，看到叶修彷若他从未离开似地对他挥着那条白色的布巾。
突然手中一个小小的爆裂声响惊醒了孙翔。那个玻璃瓶子的盖子被里头因热膨胀的气体冲出了一个缝。孙翔赶忙收起掌心的火球，此时才发现手中的玻璃瓶已经烫到他有些拿不住。他笨手笨脚地把瓶子放到柜子上，学着叶修拿了一个布巾沾了水，围起瓶身后拿起往起居室走。
回到起居室时，叶修已经缩成了一团。他裹着毯子陷在抱枕堆里，通红的脸伸出来艰辛地喘着气。孙翔赶紧地走到他身旁跪坐下。但是当扶起叶修靠上立起的垫子后，魔物在松开潮湿的布巾时却突然有些犹豫──那太烫了。孙翔决定等药剂凉了些再给叶修喝，但在失去了这个目标后，他坐在叶修身旁，盯着他烧得发红的脸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年轻的魔物从未照顾过病人，无论是受伤还是生病的。
「……嗯？」叶修在迟迟没有等到孙翔的动作后勉力睁开了眼，困惑地望向孙翔。他的声音有一种灼热的沙哑，身上蒸腾出的热意像是干燥炙热的沙漠。「怎么了……药拿给我啊。」
「太烫了，等会儿，」孙翔有些磕绊地说，像不习惯自己这么温柔似的。
叶修眨了眨眼，像是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喔。……那你帮帮我，把这些枕头推得近一点……好冷。」
魔物伸出手聚拢了那些靠枕，但在看到叶修仍是缩成一团挤在里头后诚心地建议，「要不你回房吧，房间的被子总会暖些。」
「不──我走不动了。」法师的眼皮不断地往下掉，漆黑的发丝散落在那些靠垫上，映着上头精美的银色刺绣显得十分显眼。「那等喝药的时候叫醒我，我睡一下……。」
孙翔轻声应了，有些不习惯看到叶修这么虚弱。他看了眼仍是冒着蒸汽的药水，想了想，非常缓慢地蹭到了正在发烧的大法师身边。刚开始魔物每挪动了几公分就会停下来观察叶修是否有清醒的迹象，但到后来他干脆直接跪起，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叶修的身旁。
「……我竟然会做这种事。」年轻的魔物咕哝道，伸手捞起叶修让他靠上自己身体。孙翔升起了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的，直到比人类的体温要高上那么几度时才停止。他伸出手探入毯子里握住了叶修那双冰冷的手，又腾出另一只手，用冰冷的魔力裹住，捂住了叶修无汗的额头。
他轻轻地啧了一声，望向叶修通红的侧脸。
人类真的是……太脆弱了。
*但是我们──身为这个次元的我们──都明白叶修除了有特定的目的要实行之外都不说谎。可惜孙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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